翌日清晨，辰时刚至，绥德县南门外已是一片肃杀之气。
骑兵团的将士们披甲执锐，整齐列阵。团长李柱策马来到李自成面前，挺直腰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，声音洪亮地禀报："报告师长！骑兵团全员集结完毕，请下达作战指令！"
李自成目光深沉地扫过南门前的众人，最后落在为首的田见秀身上。他郑重其事地说道："田先生，绥德城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。待粮草辎重筹备妥当后，可命李虎率警卫团、二团和四团南下潼关，与我主力部队会师。"说罢，他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这座即将告别的城池。
田见秀神色肃穆，双手抱拳郑重行礼，声音如金石相击般铿锵有力："请师长放心，属下必当肝脑涂地，誓死守卫绥德周全。"晨风轻拂，他鬓角如霜的白发在朝阳映照下闪烁着银辉，刀刻般的皱纹间更透出一股百战老将的坚毅气概。
李自成目光深沉地微微颔首，随即转向李柱，沉声下令："骑兵团即刻整装出发。"
"末将遵命！"李柱在战马上挺直腰背行了个军礼，转身高举寒光凛冽的佩刀，声如雷霆般喝令："全军上马！出发！"
刹那间，铁甲碰撞之声如惊雷炸响，战马嘶鸣此起彼伏，千余精锐骑兵如钢铁洪流般奔涌出城，马蹄踏起遮天蔽日的烟尘。
城楼之上，守城将士们紧握兵器，目光凝重地目送这支铁骑远去。
李自成负手而立，久久凝视着逐渐消散的尘烟，这才转身对身旁的刘震沉声道："刘先生，随本将出发吧！"
刘震拱手作揖，翻身上马，跟在李自成的身后，向着潼关的方向飞驰而去。
……
华阴县县衙。
大堂内烛火摇曳，华阴县师爷倪荣面色煞白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双手紧攥着衣袖，焦灼的目光紧盯着端坐在大堂正中的七品县令钟离辉。
"大人！"倪荣声音发颤，"潼关的援军可有消息？若是再不来......"他话未说完，喉头已哽咽难言，仿佛已看到高迎迎叛军攻破城门的惨状。
钟离辉闻言，手中惊堂木"啪"地落在案上。这位平日威严的县令此刻面色铁青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"本官已......"
突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。只见一名满身血污的衙役踉跄冲入大堂，单膝跪地抱拳道："启禀县尊！反贼攻势太猛，南城门快要被攻破了！县尉大人正率众死守，在城门处筑起第二道防线。但......"衙役声音嘶哑，"若无援军，弟兄们怕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了！"
大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，烛火的光影在倪荣颤抖的脸上跳跃。他双手握得更紧，几乎要将衣袖绞碎，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。
钟离辉猛地站起身，目光如炬，穿透了眼前的黑暗。"本官已遣快马前往潼关求援，岂料这叛军竟来得如此迅猛！"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但眉宇间的焦虑却难以掩饰。
"大人，此刻已无暇他顾，我们得尽快想办法！"倪荣急声道，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。
钟离辉沉吟片刻，忽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后堂，边走边道："备马！叫上府中的家丁，随本官一起上城头，誓与华阴共存亡！"
言罢，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之后，只留下一室烛火摇曳，映照着倪荣与衙役面面相觑，满心忐忑。
"愣着干嘛啊，还不赶快按照县尊的命令去办！"倪荣看到报信的衙役愣在当场，踢了对方一脚，便急冲冲向县令钟离辉追去。
带倪荣出去后，那名衙役这才大梦初醒般，来到县衙中央大喊一声"老爷有令，县衙所有家丁集合。"
县衙内顿时一片忙乱，家丁们纷纷丢下手中活计，抄起棍棒刀枪向大堂集结。后院马厩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，三匹快马被牵至前院，马鼻喷着白气，铁蹄不安地刨着青石板。
钟离辉已换上一身轻甲，腰间佩剑在烛光下泛着冷芒。他大步流星穿过回廊，身后跟着十余名手持火把的家丁。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投在斑驳的砖墙上，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。
"大人！"倪荣气喘吁吁追上来，手里捧着县衙大印，"此物..."
"糊涂！"钟离辉厉声打断，"城破在即，要这死物何用？"他猛地推开县衙大门，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喊杀声扑面而来。城南方向火光冲天，隐约可见云梯搭上城头的黑影。
街角突然冲出二十余名青壮，为首的猎户张五肩扛铁叉，粗着嗓子喊道："县尊！俺们跟您杀贼去！"他身后众人虽衣衫褴褛，却个个攥着柴刀、锄头，眼中燃着决死的火光。
钟离辉为官清廉，对待百姓友善，深的华阴县百姓的拥护。
此时，城中的百姓见到自家父母官都披甲上阵，也连忙拿起家中工具上前要求加入。
钟离辉翻身上马，剑锋直指南门："开粮仓！凡上城杀敌者，家眷每日领米三升！"
这话像火星溅入油锅，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队伍。待赶到南门时，竟已汇聚三百余人，火把连成的长龙照亮了半条街道。
城门处上，县尉王勇正带伤指挥，见县令亲至，顿时热泪盈眶："大人！叛军已..."
"本官看见了。"钟离辉冷峻地打断，踩着满地箭矢登上垛口。
下方叛军如潮水般涌来，最前排的刀盾手已开始撞开了城门，城门口挤满了向城内冲的闯军。
他忽然夺过身旁士兵的硬弓，搭箭拉弦——"嗖"的一声，城门处一个闯军小头目应声而倒。
"华阴儿郎听令！"钟离辉掷弓于地，铮然拔出佩剑，"今日有死无生，但教贼人知道——"剑锋劈开浓烟，寒光映亮他染血的面容，"大明疆土，寸步不让！杀啊！"
他说完带头驱使夸下的马匹向城门口的闯军杀去。
他身后的华阴士兵百姓见此大受鼓舞，士气大振，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不顾生死向城门口的闯军杀去。
城门口狭小的空间顿时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。
"随本将军杀啊！"牛金星眼见南城门已被攻破，却见自家士兵在城门口受阻，迟迟未能攻入城内。他怒不可遏，亲自策马上前查看，这才发现华阴守军竟在城门处筑起一道血肉长城，与闯军展开殊死搏斗。
虽然己方兵力占优，但狭窄的城门限制了进攻阵型，每次只能通过少量士兵。更令牛金星心惊的是，原本即将溃败的守军突然士气大振，仿佛凭空多出了许多生力军。眼见战机稍纵即逝，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当即决定亲率精锐发起冲锋。
城墙上，张五率领猎户们占据制高点，手中铁叉精准地刺向攀爬敌兵的咽喉；平日文弱的倪荣此刻也杀红了眼，将滚烫的桐油一瓢接一瓢倾泻而下，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哀嚎。
当钟离辉发现牛金星亲自率队冲锋时，眼中寒光一闪。他立刻下令："王县尉带人死守城门！其余将士随本官迎敌！"话音未落，这位文官出身的县令竟策马直取敌军主将。
牛金星见来人头戴乌纱、身披铠甲，分明是个文官却敢单骑冲阵，不禁冷笑举刀相迎。不料钟离辉身形矫健，一个侧身避开锋芒，反手一剑自下而上，在牛金星臂膀上划开一道血口。
"好个文武双全的县令！"牛金星又惊又怒，正欲再战，却被亲卫死死拦住。"将军负伤了，快撤！"亲卫们不由分说架着主将后撤，三名悍勇的亲兵则挺枪直刺钟离辉。
钟离辉挥剑格开两杆长枪，第三枪却深深刺入他的肋下。这位文官县令闷哼一声，竟顺着枪杆滑步突进，染血的佩剑如毒蛇吐信，瞬间洞穿了偷袭者的咽喉。
"万胜！"浑身浴血的王勇率领守军及时赶到，与县令背靠背结成圆阵。
叛军如潮水般涌来，又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退去，残破的城门洞前很快堆起半人高的尸墙。
就在战况胶着之际，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。张五抹去脸上血污极目远眺，突然嘶声高喊："潼关的旗帜！是我们的援军到了！"
“闯王，潼关的援军已至！”城外高迎迎的中军大帐内，一名传令兵风尘仆仆地冲进来，单膝跪地抱拳禀报。
高迎迎闻言猛然从虎皮座椅上站起身来，战甲铿锵作响。他眉头紧锁，目光如炬地追问道：“华阴县可曾拿下？”声音里透着不容迟疑的威严，帐内烛火随之摇曳，映照出他脸上凝重的神色。
“未曾！"传令兵如实回答。
"闯王，鸣金收兵吧！从长再议！"军师王秀钦听到潼关的官兵援军以至，已经失去了先机，忙建议道。
高迎迎低头思索一会，有些不甘心地道"鸣金收兵！"
咚……咚……
听到命令的传令兵，立刻敲响了鸣金收兵的铜锣。
“撤退……"听到大营方向传来鸣金的声音，牛金星捂着伤口，大声喊道。
听到命令的闯军，如潮水般迅速退去。
钟离辉拄着卷刃的佩剑半跪在尸堆中，望着城外后退的闯军，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就在这时，倪荣捧着被血浸透的官印踉跄跑来，却见县令缓缓闭上眼睛，染血的手指仍紧握着剑柄，仿佛一尊永不倒下的铁像。
倪荣大惊失色，加速跑到钟离辉身边，扶住他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息上探了一下，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，疯狂大喊:"大夫，快找大夫！"
王勇原本与钟离辉背靠背并未察觉他的异样，看在听到师爷疯狂大喊，忙转过身，发现师爷怪中的县令已经闭上双眼。
他连忙翻身上马向离南门不不远处的药铺飞奔而去。
不一会儿，就见他马背上带着一名老郎中，背着一个药箱而来。
倪荣见到郎中，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，抓住郎中的手，急切道:"快，快看看。"
老郎中缓缓伸出布满皱纹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搭在钟离辉的腕间。指尖触及的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，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，随时可能熄灭。他俯身仔细检查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，只见一柄长枪贯穿胸膛，锋利的枪尖早已将肺腑搅得支离破碎，暗红的血迹在官服上洇开一片。
老郎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，他沉重地摇了摇头，声音沙哑地说道："县尊大人五脏俱损，六腑皆伤，纵使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啊......"说罢，他颤巍巍地背起陈旧的药箱，准备离开。
倪荣似乎不相信老郎中的诊断，他一把抓住他的药箱，从他的药箱中一阵翻找。
老郎中深深叹了口气，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无奈。他望着眼前这位勤政爱民的好县令苍白的面容，心中涌起阵阵酸楚。
颤抖的手轻轻按住仍在药箱中慌乱翻找的倪荣，声音沙哑而沉重："师爷，老朽何尝不想救县尊大人？只是...这枪已经搅碎了县尊的五脏六腑，纵有灵丹妙药，也难起死回生啊！"说罢，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。
倪荣闻言不得不接受县尊钟离辉战死的事实，顿时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。
城头上的士兵闻言也跟着大哭起来，根本没有半点击退反贼的喜悦之情。
不一会儿，潼关洪承畴带着部队匆匆赶到。
当他看到城门处叠摞的尸山时，尤是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都忍不住踉跄后退了半步。
看到整个华阴县的守军都嚎嚎大哭，了解缘由后，洪承畴来到钟离辉的身边。
当他慢慢掀开披风查验钟离辉的伤口之时，发现伤口凝结的血块里还混着碎甲片，不禁倒吸凉气："这哪是文官？分明是头垂死的猛虎！"
他神情肃穆地对着钟离辉的遗体深深一拜，随后转向倪荣，语气沉重地说道："倪师爷，烦请您护送钟大人的遗体回县衙妥善安葬。至于城防重任，就交由我们来负责吧。"
